当前位置:守艺中华首页 > 手艺 > 正文

守艺·人物|张彦,隐在民间的皇城砖雕匠人(4)

2018-03-30 15:34:07    中华网  参与评论()人

对于每个人而言,真正的职责只有一个:找到自我。然后在心中坚守其一生,全心全意永不停息,所有其它的路都是不完整的,是人的逃避方式,是对大众理想的懦弱回归,是随波逐流,是对内心的恐惧。

——赫尔曼·黑塞《德米安》

随着公交车内某镇、某村的接连报站,车窗外的景色也逐渐由高楼林立变换成大面积的树木、庄稼和穿插其中的村落聚合。两个半小时后,我们终于到达了采访地,距离北京市内近50公里的一个名唤“陀头庙村”的地方。

初春的北京东郊,空气中弥漫着寂静微凉,视线里的成排平房、空巷让人生出一种“这儿不是北京”的错觉,巷子里偶尔出现的也大多是年近古稀的老叟老妪。

(坨头庙村 摄/杨红军)

(坨头庙村 摄/杨红军)

于平日里习惯了喧嚣忙碌的我们而言,这种静异乎往常,但若换做一位几十余年醉心传统技艺的雕者,能觅此一地,想必乐得其所。

心里正说着,耳畔忽的传来一阵犬吠,面前一扇低矮陈旧的红色院门打开,张彦笑盈盈地走出来,将我们迎了进去。

大半个院落被或码好或散落的青砖所占,另外一半则借助墙体与塑料布搭建出一个极为简单的工作区域,区域墙上摆放着一块雕有“北京砖雕张大师工作室”的青砖,无意中向来客介绍着主家人的工作地方就在这里。

待到进入室内,心里又是一阵唏嘘,清静的房间内无甚家具摆设,一张床、一个柜、一张桌、两把椅……仅此而已,嘴上默念“此大师非彼大师”,张彦适时的半打趣道“我一直过的不富裕。”

世家传承,百年坚守

“相较于其他地区的砖雕,北京砖雕因为衍生地京城的关系,带有明显的皇家官式风格特征。”张彦边招呼我们落座、喝茶,边不紧不慢的介绍起自己所传承的这门手艺,他是北京市政府认定的北京砖雕非遗项目的唯一代表性传承人。

这门手艺自张氏家族代代传承,传至张彦,已到第六代。200多年的岁月流转,变的是时代更迭和家族匠人的新老更替,不变的是刻刀、青砖和守艺之心。

(北京砖雕非遗项目代表性传承人  张彦   摄/杨红军)

(北京砖雕非遗项目代表性传承人  张彦   摄/杨红军)

伴随着被传承下来的北京砖雕技艺,同时被家族人代代诉说的便是祖上们的砖雕故事。

张氏家族的先祖张尚祖最早在南京(江宁)是雕刻世家。嘉庆年间,皇家广召能工巧匠来京建造皇城,张尚祖应召赴京做工,进了细木雕班组,而后机缘巧合被分至砖雕组。第二代传人张靖堂、第三代传人张廷相皆子承父业供职皇家建筑官雕砖作,因手艺高强,世人尊称雅号“砖雕张”而在京城久传至今。

(北京砖雕刀具 杨红军/摄)

(北京砖雕刀具 杨红军/摄)

张家砖雕技艺传到张彦爷爷张俊德一代时,是第四代。伴随清朝没落,皇城已没有活儿可干,张俊德晚年在大栅栏开了个字号“德明阁”,以带徒传艺、修建四合院老房子,勉强维持生计。张彦父亲张世全经历的时期则更为特殊,传艺之路也更加艰难。

“小时候刚懂事时,就记得父亲白天劳动一天,再累晚上也要摸黑躲到一个小屋里雕东西。”那时候的张彦,也就五六岁的光景,出于好奇,跟在父亲后头,从门缝里发现了父亲的“秘密”。

“只见他一手拿刀,一手扶砖,不一会儿砖上就雕出了精美的牡丹花。”在张彦的回忆里,摇曳的煤油灯光,像是给父亲周身镶上了一层金边,“他在我的心里就像个神,能把一块块青砖雕化成吉祥花鸟、珍禽瑞兽……”

这之后,张彦每晚都盼着父亲去小屋,从尾随到挤门而入,父亲开始不让进,最后也拗不过他的央求,放其进来再严加叮嘱不许向外人道,“大了之后才明白,这手艺在当时是不被允许。”

(北京砖雕《腾龙》 摄/杨红军)

(北京砖雕《腾龙》 摄/杨红军)

父亲每晚雕,张彦日日看,见其不是一时好奇,而是真的喜欢,父亲终于开口问其是否想学,“我就记得自己狠命点头,父亲回了句,‘你想学砖雕,那从现在开始,先每日把砖磨好,磨平吧’,便不再多言。”

张彦也不多问,以后每日清晨4点起床,用两块青砖蘸清水对在一起磨一个时辰到天亮,一磨就是三年,“夏天还好,冬日里真的冻手。”为了不让手冻着,细心的妈妈在他身边放上一盆热水,冻得狠了就暖一暖,然后接着磨,三九天的早上张彦袖口边磨破露出的棉花能冻上小冻挂”

直到后来,张彦才慢慢明白,父亲让其磨砖三年,手上磨的是青砖,身上磨的实则是耐心与定力。“其实每一块砖早都磨平了,就是为了让我坚持。”磨砖过关后,自是其他流程的系统学习,画稿、认刀、做工具,一点都马虎不得。

那段日子里,张彦最爱缠着父亲讲祖辈们雕砖传艺的苦难往事,一遍遍听不够。一天晚上,父亲照例坐在床边讲起旧事,讲着讲着,不由得伤感叹气“唉,你们是新时代的人了,家传的砖雕手艺看来也就只能到我这一辈了,不晓得这门手艺,还能不能传下去”,张彦立马回应父亲“爸,我给您雕”,那年,他12岁。

(北京砖雕刀式 摄/杨红军)

(北京砖雕刀式 摄/杨红军)

张彦对父亲的承诺,最后成了真。大学国画专业毕了业,张彦就回了家,专心跟父亲学起了砖雕。不管于父辈、祖辈,还是自己,在张彦看来,每代人秉承的都是世家传承的精神,不愿将祖辈们传下来的手艺流失在自己手里。

“八十年代,中国刚改革开放,大家都在发家致富忙着赚钱,我跟着父亲却在家里学砖雕技,当时北京砖雕也没人认这个。很多人都不理解,觉得我们是不务正业,说什么的人都有。”没有市场自然无收入,张彦只得靠短时给别人彩画房子,勉强维持生计后,再继续做砖雕。

(张彦在工作 摄/杨红军)

(张彦在工作 摄/杨红军)

那段困难日子里,给张彦留下印象极深的是90年除夕,那天傍晚,张彦正跟父亲埋头雕砖,忽听得窗外阵阵鞭炮声响起,经人提醒才意识到是除夕已至,想去给孩子买件衣裳,骑自行车到十几里外的镇上,跑了几家店铺,人家都关了门。“父亲和爱人看我空手回来,啥也没说。一家人只好吃了一碗手撵面条过了一个年”。

说道动情处,张彦眼眶泛红,喃喃地感慨“父亲92年离开我们,这之前没跟我过上一天好日子。”

喜逢盛世,匠心传艺

转机从99年后才开始出现,通过做室内设计结识的一些艺术家关注到张彦的北京砖雕手艺,他们除了买来一些张彦的砖雕作品装饰自己住宅,也为张彦介绍了一些客户。而后随着2005年第一次全国性的大规模非物质文化遗产普查,以及之后非遗代表性名录项目的公布,人们对北京砖雕传统文化的认识和喜爱也不断上升,北京砖雕市场逐渐好转。

(张彦砖雕作品《荷》摄/杨红军)

(张彦砖雕作品《荷》摄/杨红军)

“虽然现在也未必多好,但是至少能踏踏实实做这个事,基本生活有了保障。”张彦眉眼露着笑意。

对于市场需求,他严格遵守着父辈们传承下来的宫廷工部的雕刻技法,再根据时代审美,进行实用创新,决不一味迎合客户不正确、不合理的要求。一幅砖雕作品什么能雕、哪些不能雕、雕花的数量、花头的样式……都不容有差错。“正确选择,自己做好自己。”

(张彦砖雕作品《富贵牡丹》摄/杨红军)

(张彦砖雕作品《富贵牡丹》摄/杨红军)

近两年最让他发愁的一件事,当数授徒传艺。女儿、儿子虽然自小就接触砖雕手艺,但目前的重心仍是学业。年岁越长,张彦带徒传业的念头就越强烈,也越发理解父亲当年的心境。

只是,拜师学艺毕竟不同于世家传承,张彦觉得,二者之间最大的区别还是责任,“喜欢不能当饭吃,不少徒弟都是学了一半,经不住身边同龄人赚钱的诱惑,半途而废就放弃了。”

“我能做的就是管吃、管住,除了徒弟们每月的生活费,年终还能给家里带钱回家。为的是给他们创造安心学艺的条件环境,尽力把徒弟们留住,即便这样,每年还是会有徒弟走。”教徒弟,张彦没有保留,尽可能地强化徒弟们对北京砖雕的兴趣,他觉得这样或许能留住几个真心学艺的人。

常年的雕刻,使得其不能长时间做工,休息的空档,张彦也不闲着,耳朵下意识的听着院子里徒弟们雕砖的动静声音,“小唐,你是不是把花角凿掉了”,到院子一看,果不其然,徒弟出了错。

(张彦在高校传艺 受访者供图)

(张彦在高校传艺 受访者供图)

现在,除了带徒弟,张彦每周还会定期到小学、中学、高校里做砖雕课外教学,他自豪地拿着学生们的砖雕作品向我们展示,“北京砖雕的图案都有讲究,雕刻技法配合背后文化,孩子们很感兴趣。比如你看这个,蝙蝠和寿字组合,能有‘五福捧寿’、‘福寿延年’,麒麟与松树,雕刻而成‘麒麟卧松’,寓意好彩头……”

一到去上课的时候,他比孩子们还兴奋,看到能有小一辈、小小一辈的人喜欢北京砖雕,他觉得自己这些年的匠心坚守也有了意义,对北京砖雕的未来也多了些盼头。

(窗 摄/杨红军)

(窗 摄/杨红军)

临别时,已近黄昏,屋内光线越发变暗,一抹斜阳打在不大的窗户上,使得窗台上的一株小花格外显眼,虽孤单,但尽情的绽放,红艳似火……

(文/段颖 摄/杨红军)

(责任编辑:段颖 CC004)

精彩专题

热门排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