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月的贵州整日里阴雨霏霏,
荡涤着如烟的哀愁、也不知何时是个头。
深处黔东南大山腹地的侗寨,往往深处谷底、伴水而居,高原应有的天光云影更是少见着,成天的铅云压顶、雾气罩身,映衬着黑褐色寨,有些负累、沉重,让人喘不过气……
是的,这并不是个好时日、好天气,至少不是染晒侗布的好契机。
①②摄影丨李贵云
地扪侗寨的吴梅芝老奶奶已经83岁了,背脊梁驼得几与地面平行,如今算是整个地扪执掌染制侗布事宜的人。
老奶奶并不会说普通话、也不懂得怎么答,似羞赧似抱歉的笑笑,伸手指了指天,似也在说,“天不好呢,晾晒不了布。”
即便如此也是无关紧要的,侗布乃是寨民们的寻常所需,一年365天都得穿着、用着,染晒事宜也不会因其时日所限有所耽搁。说着,吴梅芝老奶奶将手织布匹叠上好几层、放进了染桶里……
①②摄影丨叶哲涵
染晒侗布是件复杂且繁琐的事情,长年累月、一遍遍三十多道工序。
来年入秋采摘的蓝靛草,切碎与石灰粉搅拌,加入水后沉缸,几经换水,7、8天后所成的靛泥就是染料主体。
将自家做的手织布热水洗过后,投入染桶,拿出来后,洗去布上的残渣,再晾晒。布匹成为深蓝色后,还不算完。投进一种被当地人称作Nao或Guang(经证实为”薯莨“),类似薯类根块捣烂挤汁所制成的红色染料,反复搓揉、煮、晒后,使布匹成为透青而带红的颜色。
其后,将布匹晾干后叠折在一起,抹了蛋清,用木槌反复捶打将近半个多月,直至侗布被捶得闪闪发亮。最后用牛皮熬煮的胶浆涂上一遍,才做成这既挺括又不失柔软、青底带红的侗布。
①②摄影丨叶哲涵
论说起来,侗布的染制工艺也并不算有多特别,国内不少地区都有类似的技艺留存:云南的染扎、江浙的夹缬,就连同在贵州、邻近地扪的丹寨也有着蜡染著称。
然而,寻常日用,如侗布此种承载着人们基本生活需要的物件,单纯地评价其技艺、手法乃至艺术价值的高低是没有意义的。
如山本耀司所言:“人力强制作用下的完美是丑陋的,东方美学的动人之处,大概就在于保存了一点自然、朴拙的东西。”
地扪侗布,所用不过是房前屋后的天然植物染料,长达几个月、三十几道工序最终所呈现而出的,无外是一方幽蓝轻泛棕红,挺括、带着轻微光泽的素布。然而,在它身上凝结着的是一方水土、一地风貌,更有着当地人的品性。
①②摄影丨叶哲涵
与吴梅芝类似的地扪侗寨的女人们,祖上大多系湖南人士,有的迁居此地已逾三代、倒也有至其才嫁过来的。她们活在同一相对狭窄、封闭圈子里,有着相似的命运…
改革开放、市场经济浪潮的冲击下,村寨里早已空心化,年轻人们外出打工,徒留老人与幼童。由于工艺繁琐,如今地扪村自己染布的也不多了,吴梅芝的小染坊,每天都会聚集村里的一些老弱妇女。她们的丈夫、儿女或者外出打工,抑或早逝。自己一人在寨中独活,所要的不仅是聊以为生的生计,更需一方属己的交际圈子。
每日晨昏定时,她们相聚在一起,闲聊几句、相互帮助,染晒着不知哪家哪户送来的布,所得钱粮、不足与外人道。
而更为重要的是,生命中所经历过的沟沟坎坎、起起落落在这大山腹地的村寨、在这长年累月的繁复劳作中均可得到落定…
①②摄影丨叶哲涵
所谓“日用即道”、“手作即道”,
然“道”,不过是平常罢了……
就像是侗布,平常无它,操持的妇人们,依循着千百年传下来的工序,日复一日地染制、晾晒,蕴含的却是此间人们的生命体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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